又想撲向對方,然而一撲,燭火立刻又跳動了起來。
反反覆覆,靈智未開的大妖們終於意識到
它們不能在燈籠邊打架。
有史以來,深海大妖們第一次,聚集在一小片地方,沒有因為沒來由的暴怒自相殘殺,第一次學會圍在一起,安安靜靜地盯著一縷相對它們而言,很小很小的火。火焰印在一雙雙或赤紅,或冷金的眼睛裡。
迷轂為芯的燭火火焰潔白,跳動時如舞女的裙擺。
……好看。
漂亮。
它們模模糊糊地想,有了對「美」的直觀印象。
最頂層的深海大妖不再像往日那樣,沉迷廝殺……就像閘門初開,就像天光初濺。一縷火星激起了自我花火,它們聚集在火邊,火光照出彼此的相似形貌。它們忽然意識到自己長什麼樣,對方長什麼樣。
何者為我?何者為他?
它們發現了問題,卻找不到答案。
日復一日的思考間,一個小小的燈花炸開。
迷轂燃燒殆盡。
黑暗重新降臨。
一開始,海妖們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它們的視線中仿佛還遺留著火焰的影子,還在跳動,還在翩跌如舞。它們依舊圍在燈籠旁邊,等它重新亮起來,還伸出前爪,去碰那燈籠,它們簡單的思緒以為這樣就能讓燈籠重新燒起來,
直到視線中殘留的火焰幻影也徹底消失了,燈籠被誰不小心「咔嚓」碰碎,
龐然的石夷、身披惡甲的鱉龍、百里的惡蛟……一群大妖重新躁動起來。想做點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做,像一群急得團團轉,卻找不到方向的幼犬。
黑暗被輕輕分開了。
是清蒙的微光。
白衣紛紛,如雲如雪,如霓如霧。
神君俯身,拾起竹燈籠。燈籠的提手和細竹薎被還沒有學會收斂力道的妖族弄斷了,潔白的紗棉不知道沾上誰鱗甲上的血污,變得髒兮兮的。海妖們發出低低的,長長的嗚咽,眼巴巴地看著他。
「蠟燭燒光了。」
神君在大妖圍成的圈中坐下,拆開壞掉的燈架,潔淨的細竹篾柔軟如絲綢,在他乾淨修長的指間跳動,一點一點,重新編織起一個漂亮的框架。他的衣上,發上蒙著淡淡的,白雪一樣的微光。
他低垂眼睫。
皎如白玉的臉龐,投下淡淡的影子。
石夷悶頭悶腦地蹲在神君旁邊,神君更替竹骨時,一節竹篾從他指間滑落。石夷伸手去撿,粗大的,沾滿血污的手碰到神君潔白的衣袖,頓時在上面留下一大塊髒兮兮的痕跡。周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妖族從出生以來,就在泥濘里掙扎廝殺。
它們很少意識到自己是髒的。
白衣如雪,污跡分外鮮明。
石夷握著竹篾的手,張開又收起,停在半空,不知道該遞出去,還是該收回。
神君自然地接過竹篾,笑著道謝。
石夷瓮聲瓮氣,不知道應了什麼。但周圍漸漸變得熱鬧了起來,海妖們不再像先前那樣安靜,你擠我,我擠你,時不時嗚嗚咽咽兩聲,占不到位置的妖大著膽子,爬上了像石夷這樣的大妖肩頭。
一頭搶不到位置的夔龍,把自己猙獰巨大的腦袋探過妖群,偷偷摸摸地把神君潔白的袍袖壓住一角。
……喜歡。
它們模模糊糊地想。
神君,燈籠,漂亮。
喜歡。
白衣,篝火,撥動琴弦的手指,側首時的微笑……是從這一盞燈火照亮晦暗起,西海海妖才開始擁有自我,開始學會什麼是同族之愛,開始懂得在黑暗的寂寞中擁抱與廝殺更暖和。這西海海妖見過的最漂亮也最美好的東西。
它們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這些記憶全收藏了起來,刻進血脈。
它們想得很簡單……
那束光真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