垢面的也不好憑窗看樓下,於是聽著熠彤說叨了熠迢兩句,熠迢也悶悶受了,這回終於是送走了熠彤和他的鳥。過了一會兒熠迢折回來,站在樓梯口的方向說:「經過昨晚之事,園中的守衛又多添了兩道,且都是些一等一的好手,跟王府侯府的守衛線也有得一拼了,你不用害怕那關墨會去而復返。我們的人一直守著莫愁別院,並未見關墨再回去,等下回再見著那廝,總不讓他再活著就是。」
何當歸知道,他是誤以為她被昨夜的經歷嚇壞了,才在睡眠中大哭,於是也不做解釋,客氣致謝後,她又問了幾句那位「常將軍」跟孟瑄的過從往來情況。熠迢說公子跟常將軍並不熟,剛好昨日在琉璃廠遇上了,才邀約了對方來清園吃溫鍋酒,可對方晚飯時爽了約,直到夜深人靜了才姍姍來遲,告罪說是家人生病耽誤了。
一時無話,她示意熠迢可以去了,然後自倒回榻上去,用被子蒙著頭想東想西。孟瑄嗔怪她小小年紀思慮過重,不利於保養身子,可她能不多想麼,好端端的怎麼就做那樣令人絕望的一個夢,夢裡的她一直在哭泣,醒了還是淚流不止,仿佛一道淚水留成小溪,將現實和夢境溝通在了一處。
只要閉目想起那一幕,頓時就覺得有一團棉絮堵塞在了胸口,蟬衣她們出了羅府後,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忽而,一隻手拉開了她的被頭,還是那個熠迢,那人還沒走,還催促她起床收拾一下,說樓下擺了肴饌,讓她下樓用早膳。
經過了昨夜的一場折磨,她哪裡還有心情走今日吃飯、理事、吃飯、等天黑再吃飯的日程,而且熠迢這個人太奇怪了,他不是很討厭她的麼,幹嘛操心起她的問題來。孟瑄都不認得,也不珍視她了,孟瑄的跟班兒還理她做什麼。心下正堵得緊,也不照顧面子工夫了,奪回被子蒙了頭,想將她自己跟現實世界隔出幾道山水的遙遠距離。
外面的現實世界安靜了一會兒,她以為這回終於得罪和打發了那熠迢,誰知他還是來抓她的被頭,並固執地說:「起床,換藥。」
何當歸惱火地彈坐起來,發現貴妃榻尾處擺了個小炕幾,上面有一色白藥紗布等物什;床頭她手能夠得著的地方,一張高教几上放著四五樣清粥小菜,黃綠相間的,看著倒真勾起她兩分食慾。再細瞧時,旁邊還擱著青鹽、薄荷水和漱口盂等一整套清潔用品,仿佛猜到她不是懶怠下床,而是腿軟發顫到根本站不穩的羞惱私密事。
她看著這麼細緻周到的安排,再看一眼熠迢那不卑不亢,欠缺表情的臉,十分疑惑地請教他:「為什麼對我的態度一回一個樣?先時我也沒得罪你,客客氣氣來清園探孟瑄病況,你就拉長著一張臉給了我個難堪,不由分說打發走了。如今物是人非,孟瑄摔壞腦子,不認我是他三媒六聘娶回家的庶妻了,我不咸不淡的在這個冷僻處住著,跟閣下你幾乎是平起平坐了,你卻無事獻殷勤的對我這麼周到,我簡直要疑心天上下紅雨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別人待她好,她卻不識好歹,這樣的情形以前也曾遭遇過幾回,可回回都有實例證明了,她要是感激涕零地接受了那些本不屬於她的好,過後的麻煩事會更多更多。最慘痛的教訓莫過於段曉樓了,她一開始防著防著,直到不盯防受了他的憐惜愛意,最後只弄得一場傷心,兩頭為難。呵,眼下這樣的情況,要是在好事者青兒的腦中打個迴旋,不用說,青兒多半會猜測,熠迢這是對她有「那個意思」了。她雖知道這自然是斷不可能的事,可隱晦不明的事最最磨人,挑明了說,反倒對雙方都好。
她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緩緩道:「熠迢,你上回在焚化爐里救我,昨晚又在園子裡不太平的時候守了我一夜,這些事我都銘感於懷,就算上一次有點小小嫌隙,光這兩回救助,也早夠補十回了。你我都是孟瑄的親近之人,彼此和和氣氣當然好,可我生性就懶怠應付人情賬目,加之你我身份懸殊,因此,你有話跟我說請一次道明,無話可說,就以後都不必再說了。」
熠迢默默聽完,忽而嗤笑一聲,挑明了問:「你覺得我愛上了你,才救你、守你,現又覺得不妥,就言語推拒於我——你是這麼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