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曉風微拂,沿著黑瓦屋檐下走路,撲鼻都是河岸邊飄來的桂花清香。天光還未大亮,村子裡邊靜謐,鳥鳴鶯啼,只有幾名婦人聚在一塊兒洗衣服,搗著棒槌,一邊聊著家長里短。
薛寶珠踮著腳在最大那棵桂樹前摘了滿滿一布兜的桂花,系在衣簍子邊緣,拎著個木盆正要尋個地方,就聽見旁邊一名圓臉婦人招呼著到她身邊去。那婦人身邊滿滿的一盆子衣服顯然是洗完了的,正往後挪騰出了地,她占著的是塊凸起的板兒,比蹲著能省力不少。
「我看王大虎昨兒個抱了兩床新棉花被子,是給你家的罷,這褥子瞧著也是新的,又花了不少錢罷。司家這門親退得不厚道,你把錢這麼花了,以後可怎麼過喲……」那婦人端著盆兒,也不著急著走,自家那口子跟王大虎有幾分交情,幫著一塊兒修葺薛寶珠家的房子,能在村子裡找著活幹當然比在外頭輕鬆,故此看見薛寶珠也就『熱情』了幾分。這話非但是提醒,更是想套問些內情。
薛寶珠被周邊投過來的八卦視線弄得有些不自在,拿了油茶樹果子榨油後剩下來的「茶箍」抹在了衣物上搓了起來,一壁趁機道,「我爹走得突然,外頭欠了債,這錢來得及時,自然得花在刀口上,錢沒了還能賺,但人不能沒了骨氣,日子還得過。李嬸,你說是不是?」
「話是沒錯,可哪裡用得著這樣大手大腳的花去。咱們村裡頭辦大事嫁女兒添嫁妝這些的也不見得要買這樣好的棉花被子……」婦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心裡頭覺得薛寶珠是花了冤枉錢reads;。
「馬上就要入冬了,家裡頭的被子都不厚實,再冷些去買更要費錢呢。」薛寶珠一面搓洗,一面頭也不抬的回。
旁邊幾個就有笑出聲來的,陰不陰陽不陽的附和上一句:「還是寶珠疼著弟弟妹妹哩!」
「就是就是,小孩家長身子,可不能受凍了!」
被喚作李嬸的婦人聽著旁人的笑談,憐憫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跟她那傻愣爹一樣,不知好歹,活該窮一輩子。窮人家的孩子哪個不是凍凍就習慣了,就他們家精貴要拿那樣的大棉花被蓋著,實在是糟蹋錢。她再隨便拉扯了兩句提不起旁的興致就抱著木盆走了。
隨著天亮,河邊洗衣服人漸漸多了起來,人多嘴雜,說道說道別人家的,再扯掰扯掰自個兒家的零碎事兒。薛寶珠被迫聽了一早上的八卦,作為最小最可憐的那隻,她家的事兒說道得最多。
在薛寶珠記憶里只聽過名兒沒見過人的薛家大伯早年在鎮上一家糕餅鋪子做學徒,因著機靈好學,成了大師傅,又娶了掌柜的大女兒,算作入了贅,這讓一直指望著他出人頭地,傳宗接代的二老沒法接受,吵吵鬧鬧近乎是交了惡。二老過世後,薛家大伯也就徹底斷了關係,過他的富貴日子去了。
這一回薛寶珠他爹的喪事更是連面兒都沒露,生怕沾上幾個小的。薛家小叔也沒好到哪裡去,遊手好閒慣了,以前薛寶珠娘還在的時候,有娘家靠山,日子還算過得去,他就經常上門來打秋風,偏偏薛二重情,斷了大哥,不想這個小弟也沒了,老好人一個的幫襯著。
可人一死,薛老三避得比誰都快,等事兒完了才哭哭啼啼出現嚎了半天,怪自個兒病得不是時候,生生看噁心一幫人。只是事不關己,誰會去戳破,何況他家那婆娘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薛寶珠在眾人憐憫,惋惜,甚至看戲的眼神中,繃著稚嫩的臉蛋兒佯作淡定地洗完了手上的衣服,與眾人道別,往回家的方向走了。
聽著背後仍然不斷的議論聲,薛寶珠不由嘆口氣,今兒這遭有這群愛好八卦的傳出去,希望能讓打她退親錢的人歇了心思。
等回到家,薛寶珠抬頭看了眼頂上,整個屋頂幾乎都要換,她穿了之後沒遇過下雨,可一颳風那景象也是可怕的很,院子裡泥漿料子的一堆,薛寶珠把繩兒往外頭拉了一截,剛好揚不到灰塵,才把被罩床單掛上去。
等弄好了,她就幫著幹活的一塊遞把個東西什麼的也不閒。
「寶珠,別弄了,沾一身灰。」王大虎蹲在房頂上喊。